一位教友,安排了收养事宜。你说这事多巧,这位教友,正是一位孀居的英国公爵夫人。”在那个年代,能被一位英国公爵的遗孀正式收养,获得贵族身份和庇护,而且是她生母临终托付的人选,顾家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,甚至乐见其成。“后来,她顺理成章地改了英国国籍,进入了公爵夫人的家族谱系,国内这边的关系,就被彻底抹平了,外人自然无从查起。”
沉聿无声地接过那沓文件,低下头,一字一句,极其仔细地阅读起来。书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,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,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。
这位christa的公开资料确实不多,履历干净得像精心修饰过,作为英国公爵的教女,这也很正常。但沉聿翻来覆去看了许久,才将文件轻轻放下,抬起头时,目光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,只是那深处,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暗流。
江贤宇转过身,目光重新落回沉聿脸上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:“从她公开的行程和学籍记录来看,这位christa小姐此刻应该在马萨诸塞州的蒙特霍利约克学院(ountholyokelle)享受她的校园生活。至于她为什么会以‘张招娣’的身份出现在你我身边,甚至卷入陈汉升的漩涡……”
沉聿接口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。
“她要报仇。”
“报仇?”她微微扬起声线,语言已经自动切换成了德语。单词在她舌尖滚过,带着淡淡的嘲讽。“如果连你都这么想,看来没人会怀疑,我这一趟中国之行,不是为了报仇。”
“这样也挺好的。”她补充道,目光扫过船舱角落里那具被破旧渔网草草覆盖的尸体。她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,也没有怜悯,只有一种完成了某个必要步骤后的平静,甚至是厌倦。
浑浊的河水在船舷外无声流淌,紧紧包裹着这艘破旧的机船。发动机单调的突突声是唯一的背景音,也掩盖了这突兀响起的德语对话。
拉朱靠在另一侧船舷边,他那张缺乏血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嫌恶地瞥了一眼那个角落,仿佛那里只是一堆需要尽快处理的垃圾。他毫不客气地用脚尖踢了踢陈汉升已经僵硬的手臂,再次确认死亡。然后,他那浅褐色的眼珠转向她,目光在她同样冰冷的脸上扫过,用同样流利却带着冷硬口音的德语问道:“你废了这么大力气,现在人死了,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?”
她点了点头,动作轻微肯定。然后,不知想到了什么,她突然毫无征兆的低低笑了起来。笑声很轻,在发动机的噪音中几不可闻,熹微的晨光里,那微微颤动的轮廓显得格外诡异。在拉朱略带疑问的目光投过来时,她迎了上去,用德语说道:“我只是突然觉得,我们两个华裔,在曾经日不落帝国的旧属地,用德文讨论这么严肃的事情,这场景,真有点卓别林式的黑色幽默。”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前方,皮肤黝黑的船夫正在船头专注操舵,阿坎则蜷缩在旁边的阴影里打盹。
显然,她与拉朱之间,存在着超越眼前局面的同盟关系。毋庸置疑,他们彼此熟悉,甚至共享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默契。
拉朱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扯动了一下,算是回应了这个并不算有趣的笑话。但他随即收敛了那丝微弱的笑意,身体向她这边倾了倾,压低声音,语气重新变得冷峻:
“幽默不幽默我不知道。不过,你有麻烦了。”他的嘴巴朝着船头的方向撇了撇,“他们俩刚刚还吵了一架,船夫要求对半分账,阿坎觉得他一路跟过来,非常辛苦,应该拿更多。两人还吵了起来,看样子,可没打算算我一份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哦,忘了告诉你,他们刚刚友好讨论了一下,这位雇主死了该怎么办。这种包活送到地头的生意,人在半路咽了气,他们就拿不到尾款。等他们反应过来,下一步,大概就是盘算着,上岸后怎么把你卖个好价钱,来弥补他们的损失了。”
河面吹来的风带着湿冷的水汽,拂过她的面颊。她脸上那点残存的笑意渐渐消散,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。她轻轻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潮湿的衣袖,目光投向船头前方那一片迷雾笼罩。